你好，我是徐弃郁，欢迎来到《全球智库报告解读》。
这期全球智库报告继续讲中美，但重点不是贸易摩擦，而是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也是让不少圈内人真正担心的事情中美在技术和经济上的脱钩。
说到这个中美脱钩（Decoupling），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新东西了。我上一期报告就提到过，2015年一家著名美国智库就详细讲了这个问题，2018年贸易摩擦开始以后美国国内这种脱钩的呼声也越来越大。但是，中国人也好，美国人也好，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相信。为什么呢？你想，全球化背景下，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和第二大经济体居然在经济和技术上脱钩，那怎么可能呢？从我们中国的角度来说，没错，我们很多产品的上游技术是从美国来的，美国有优势，但美国也获得了大量的利益啊，从哪儿去找中国这样的大市场呢？我们有的专家甚至说，美国的技术如果真的不卖中国，那美国经济就完了。所以，中美脱钩根本不可能。
但最近几个月，我们发现有很多智库报告，却在说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中美部分脱钩。这个事情怎么看呢？我先告诉你我的结论：部分脱钩比一般嚷嚷的中美脱钩要严重得多，它是有操作性的。后果会影响到我们很多人，包括未来的职业设计和事业规划。所以必须认真看待。
一、部分脱钩有可能吗？
好了，我们这期讲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部分脱钩有可能吗？
先看这期的第一份智库报告，美国国家亚洲研究局（简称NBR）11月份发布了一篇专题报告，题目叫《部分脱钩：美国对华经济竞争的新战略》。这份报告的作者是两个人，布斯塔尼和范亚伦，起主要作用的恰恰是排名第二的那个范亚伦。这个人稍微多说两句，他叫阿隆·弗里德伯格，范亚伦是他起的中文名字，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我接触过。从纯学术的角度来说，他相当了不起，他写的书《疲惫的巨人》（研究大英帝国衰落）可以说是经典。但是他对现实政治的分析就很偏，对我们中国敌意尤其深，是美国学界鼓吹对华强硬的代表人物，影响很大。
这篇报告长达20多页，核心意思就是，中美之间不可能像当年美苏那样全面脱钩，但回到原来那种状态也不可能，最后中美必定形成部分脱钩，就是有些领域中美继续进行贸易和交流，但有些领域的交流就要管制起来。而且这篇报告强调，部分脱钩势在必行，非常必要。
所以，核心意思非常清楚。关键问题是：它说的部分脱钩指的是哪些部分？从这篇报告的内容来看，脱钩的重点当然是和高端技术相关的领域，除了5G外，还点了机器人技术、人工智能，以及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其他技术。这个应该说一点都不出所料。为什么呢？中美贸易摩擦已经是第二年了，好像双方都在贸易和关税上较劲，但这个真的只是表面现象。美国人最关切的绝对不是中美之间的贸易和关税，而是技术。
有一位退役的美国海军上将（名字我就不提了）私下和我说过，说你们中国人老觉得美国怕中国在经济上赶超，实际你们搞错了。在美国，圈内人都明白，中国在GDP上超过美国是迟早的事情，而且美国不怕这一点。美国真正怕的，是中国在尖端技术上超越美国。他说了一句话：这种情况要是真的发生，那就意味着美国现有国际地位的终结。从这儿你可以看出来，美国人对中国在技术方面的发展真的是高度敏感，而且美国总觉得中国在利用美国的开放性不断获得各种技术，所以要部分脱钩，一定是在相关技术领域。
那么怎么实现部分脱钩，特别是技术领域的脱钩呢？归纳起来三大点：一是美国要自强。发展才是硬道理；二是要管制中美之间的交流；三是要和盟国加强协调。
在这三点里面，第一点，美国要自强没什么好说的；第三点要和盟国加强协调，稍微解释一句，美国协调的对象实际上就是我在上一讲说的第三方力量欧洲和日本。为什么？报告里明确说了，过去18个月的谈判表明，仅凭美国自己的杠杆不足以带来深刻而持久的变化，所以要拉第三方了。这个也好理解。
我这里重点讲的是第二点，管制中美技术交流。这部分内容最多，包括华为，包括美国技术出口的管制，中国对美投资的管制，对全球供应链的追踪，等等。这些东西其他机构也有讲的，时间关系我不展开了。这篇报告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详细谈了一个敏感问题人怎么办？对很多中国人来说，这个问题和自己的关系更直接。我就被很多人问过，说我孩子马上去美国留学，美国国内的氛围不好，这方面的政策会怎么变啊？都很着急。
好，我先说一下背景。前一阵子美国主要有两种意见：
- 一种很极端，一些美国人说在美国学习、工作的中国人是美国向中国泄露技术的主要渠道，必须严格限制，实际上已经出现了一些中国留学生没有拿到签证的情况；
- 另一种正好相反，说美国要坚持原来的政策，不能限制。
特朗普10月11日就表态：保持原来的政策；11月11日，美国驻华大使在中国青年报发表文章《美国欢迎中国学生》，有一些名校的校长也发表同样的公开信，给人感觉总体的态势还是比较积极的。
那范亚伦的报告怎么说呢？报告首先说，对中国留学生不能全部限制，第一个理由就是钱。美国人很实际。我这里插一些数据，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有多少？这篇报告说是34万人，还有的统计是40多万。这些学生给美国教育系统带来的收入是多少？每年200亿～300亿美元。绝对是个大数目。所以不能全部限制，那怎么办？要对中国学生进行区分。这篇报告的意思，低学位的可以不用多管，攻读高学位的人里面，学经济学、政治学、环境科学的也不需要多管，但对于学习数学、工程、技术类的（英语缩写是STEM）的学生，我们一般称为理工科，要进行严格管控。所以你看，这就是一种人才交流上的部分脱钩，表面上看总数差异不大，但着眼点很精准。对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心里有数。
好，到这里，这份建议美国和中国部分脱钩的报告就讲得差不多了。但你可能还有一个疑问，这个部分脱钩也只是一个智库的报告，有可能影响美国政策吗？这个部分脱钩能成为现实吗？
这里我要说的是，部分脱钩不光是NBR这份报告的建议，其他一些很有影响的智库这段时间也在这么说。
我再简单讲两个报告。一份是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出的，这家智库就在华盛顿，很有影响，财力和人力都非常雄厚。它的这份报告，是用动态模拟的办法来分析中美之间的博弈。结论是，中美现在的这种互动持续下去，最终的结果就是选择性脱钩。你看这份报告用词不一样，它用的是选择性脱钩，实际上和部分脱钩是一个意思。角度也不一样，不是建议，而是搞预测分析，但它认为部分脱钩很可能就是最终的结果。
还有一份报告是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出的。这个智库我得简单介绍两句。在美国的智库里面，如果要找一家对思想的影响最大的，那一定就是布鲁金斯学会。它1927年成立（和我们八一南昌起义同一年），长年在全美智库的综合排名里面位居第一。它也在华盛顿，离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很近，开车也就几分钟。布鲁金斯学会的这份报告题目叫《重新思考中美竞争》，副标题是下一代的视角，里面干脆就说，中美经济的部分脱钩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在电信和其他高科技领域。因为中美之间的互信根本就支撑不住这些领域的相互依存。什么意思？就是中美都不相信对方，如果两国在这些领域相互依赖的话，都会担心对方会利用这种依赖，甚至把这种依赖当武器。所以还是脱钩更保险。
你看这两份报告，就不是中美经济需要部分脱钩的问题，而是说中美部分脱钩是一种极为可能的结果。我还要告诉你，持这种观点的人近期内不断增加。这里我插一个信息，澳大利亚的前总理陆克文在这个问题上更进一步，他说部分脱钩不仅仅是一种前景，已经是部分现实了。他说比如中美在互联网、人工智库这些领域实际上已经脱钩，电信和数字经济正在脱钩，等等。所以问题不是会不会部分脱钩，而是这种部分脱钩会发展到哪种程度。
好，我们讲了这么多，要说一个结论：中美部分脱钩是一种现实的可能性，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二、部分脱钩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接着讲下一个问题：部分脱钩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美国要搞部分脱钩难道就没有代价和风险吗？回答是，当然有。
实际上强调中美脱钩后果和影响的智库报告不少，这里讲两份比较有代表性的。
一份是英国智库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11月刚出的40多页的大报告，题目叫《中美战略竞争》。副标题是争夺全球技术霸主地位。关于这个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我插两句，它的英文别名又叫Chatham House，可以说是英国最资深、最有分量的智库，在全球顶尖智库的排名里面仅次于前面说到的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它这份报告就讲了，美国想把脱钩作为确保自己全球技术霸权的一条路径，但实际上这是自损的一招。
为什么呢？
第一，当然是经济上的自损，因为美国科学研究领域和中国的科技产业结合很紧，一旦脱钩当然会受损，这点很明显，不用多说。
第二，逼迫中国技术创新。报告也提到，脱钩会减少中国对外部世界的经济依赖度，而且有可能迫使中国在技术自主上投入更多，美国最后反而事与愿违。这个观点其他智库也有提到的，包括前面提到的CSIS，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
第三，加大中国与周边国家的融合。这个观点就比较有意思了。因为一般说中美如果加大脱钩力度，有一些国家是受益者，特别是像越南这样的东南亚国家，媒体报道有大量资本向这些国家转移。但是，这篇报告指出，如果中美脱钩的力度真的加大，东南亚国家可能被迫在中美之间选边，而且选美国的可能性要小于选中国的可能性。为什么呢？因为中国基本上是所有周边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现在越来越多的亚洲国家出口的终点是中国的国内消费，而不是美国的。所以这些亚洲国家的经济对中国的依赖远远大于对美国依赖。这篇报告还说了一个数据，2000年左右，美国对中国GDP的贡献是10%，但2015年的时候这个数字下降到了5%。说明什么？说明中国经济对美国的依赖也在减少。所以报告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中美脱钩进一步严重化，那长期来看中国和周边国家对美国的经济依赖会进一步下降，同时彼此之间的联系会更紧密。
所以，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的这份报告实际上也是提醒美国，脱钩这种办法，不管是大面积脱钩还是部分脱钩，都是有风险的，而且最后结果很可能事与愿违。它说的风险和代价，主要是对美国的风险和代价。
那对其他国家的风险代价呢？我这里就要讲另一份报告，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出的。这名字确实很拗口，我们一般只叫它的英文缩写RSIS。这个智库也很牛，在整个亚太地区都相当有影响。RSIS的这份报告主要分析的就是中美技术脱钩（实际上就是开头那几份报告讲的部分脱钩）对世界的冲击。
第一个大冲击，就是全球花了30多年建起来的技术合作与供应链优化良性反馈循环，将被打乱。报告里面就批评那些主张技术脱钩的人，说他们的看法很狭隘。美国不是不想被中国超过吗？不是想加强创新能力吗？但是技术创新是需要资金的，现在美国企业技术创新的资金相当一部分都和中国有关。比方说，美国半导体生产商总收入的36%都是从中国手里挣的，这笔钱大部分都投到技术研发里去了。所以一旦真的技术脱钩，美国自己的技术创新也要受冲击，而且会波及全世界的技术创新。
第二个大冲击，是对全球安全的冲击。这怎么理解呢？报告说，两个大国的技术创新领域分离以后，对于人工智能等颠覆性技术的使用伦理、安全保障这些方面的协调就更没有了，未来要想限制人工智能在战争中的运用就更难。这里我稍微解释一下，人工智能技术使用的伦理问题为什么重要。在人类几千年的战争史上，主角一直是人。所以古代的交战规则也好，近现代的战争法也好，约束的对象也都是人。但是，能自主学习，甚至自主判断的人工智能一旦运用于战争，那怎么办？以前那套关于战争的规则体系是可能归零的，这就是颠覆性！所以大国在这方面的协调就很关键。如果没有这种基本的协调，那前景确实会比较恐怖。
第三个冲击，它说如果中美在技术脱钩的情况下深度竞争，那双方在网络方面可能就没有这么克制了，进行网络攻击的诱惑会增加。这就不用我解释了。
第四个冲击，第三方将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要在采用哪种技术生态系统方面进行选边。世界可能会割裂，从而更加动荡不安。
所以按照这份报告的说法，中美即使只是在技术上脱钩，就是部分脱钩，这种代价和风险也是相当之大，对整个世界来说也是一种深度冲击。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我们已知世界的结束。
好，中美部分脱钩的代价和风险就讲到这里。但是我们也发现，那些鼓吹中美部分脱钩的人里面，不少是意识到这些代价和风险的。他们的建议里面就有回应这些负面影响的内容。
三、要当心美国部分脱钩中的哪些建议？
这期讲座的最后一部分，就让我们来看一看，美国自己准备部分脱钩的那些对策建议里面，我们要重点当心哪些方面。
实际上，我们前面讲到的三份美国智库的大报告都重点提到了两条应对建议，第一条就是美国要自强，第二条是加强和盟友，和伙伴国的协调。第一条我们管不着，但第二条，加强和其他国家的协调，这涉及到了中美摩擦的第三方，我们是可以有所防范，有所作为的。前面已经讲过的报告我就不说了，我们来看这期解读的最后一份智库报告，新美国安全中心11月刚刚发布的《确保未来5G安全》。新美国安全中心和前面我们讲到的那几家美国智库都不太一样，有两个特点：第一，它是个新智库，2007年才成立。第二，政治色彩很重，基本上是民主党的盘子。所以你如果觉得特朗普下一届选不上的话，那民主党有什么政策你可以重点关注这家智库的观点。
这份报告标题虽然说的是5G，但实质上还是着眼于中美技术脱钩后的对策。它提的建议里面，重点就是加强和盟友、伙伴国之间的协调。你如果仔细看这份报告，就会发现这些协调已经远远超过了产业链的范畴，重心是情报，操作的主角是美国军方和情报机关。比如它就提出，美国情报机关要把掌握的关于华为等中国企业的不利证据尽可能与盟友分享，而且要把涉及电信业的相关情报在五眼联盟的框架下进行机制化共享。我插一句，我们现在老看到五眼联盟这个词，什么意思？就是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五个国家形成的情报联盟，1948年就成立了。这是美国与盟国情报合作的核心圈子，现在要把中国科技企业作为对象纳入进来了。
另外一个关键提议是什么呢？就是美国军方要与北约国家、日本和韩国一起，投资建设专用的、安全的数字基础设施。给人感觉就是，美国军方觉得有中国企业参与的这些设施不安全，所以另搞一套保险的体系。从逻辑上看好像问题不大，毕竟它只是军用的。但我们要小心它的后手，什么后手？那就是这一套排除了中国企业和技术的基础设施一旦成熟，马上就可以从军用扩展到民用。我们不要忘记，因特网最初就是一个军用系统，后来才转为民用的。如果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面临一个和我们中国没有关系的西方数字技术体系，那这种情况就真的像有的学者说的技术冷战了。我们一定要早作防范。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